“奶奶！”等陶青冲到里屋的时候看到小米正伏在黄氏的床前呜呜哭，老人平躺着，仰面朝着天。身子又弱又薄，就像一页宣纸。
陶青咬了咬唇，拉着小豆走上去。她明白黄氏一病数月，怕是已经是油尽灯枯，也许还有最后几句话要对自己说。
“奶奶，”陶青拉开被子的一角，想要伸手去握住老人藏在被褥里的手。却惊异地发现她的手里竟然紧攥着一只桂花枝！
花期早已不在，干枯的枝条上却还留着淡淡的盈香。
陶青想起来了，这是那天在房间的窗户上发现的。挂在奶奶的窗子前，像无意中飘落又像有人故意为之。
后来陶青屏着疑问，有一搭无一搭的从谭小豆那里探听出，奶奶谭黄氏的闺名叫夕桂。听说是黄昏出生，奶奶的妈妈闻到满院子的桂花香，于是取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奶奶，”陶青忍不住哽咽出声：“有什么话，您就跟我说吧。”
“玉镯，放好了么？”
“恩.”陶青见她依然如此惦念着玉镯，心知此物重要万分。
“也不知道.村里的那棵桂花树.还在不在？”黄氏突然睁开眼睛，空洞茫然的眼眸里似乎呈现出了奇异的光。
她突然转向陶青身边的洛凉书，就好像拥有能扑捉到人的异能，她的眼睛游离在洛凉书左右，对他说道：“洛先生……很早很早以前，我们就见过是不是？”
陶青怔怔地转脸看着洛凉书，而男人同样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大概以为奶奶在弥留之际已经有些病糊涂了，陶青心里很是难受：“奶奶……您认错人了吧……”
“也不记得是七八年前还是十来年前了，”黄氏叹了口气：“那时我刚失明没多少日子。凄怨，悲苦，整天都很抑郁。一直在院子里坐着，陪你们几个孩子玩。
只记得有那么一天啊，有个孩子，突然从墙面翻了进来。我搂着宁儿和青青你，惊得不知所措。”
陶青怔怔地看着洛凉书，他只是默默低着头，却一言不发。
“当时宁儿跟我说，那男孩不过十来岁年纪，比小豆现在还要小呢。浑身都是伤，一双眼睛却象狼一样倔强。他说他只要一个馒头，他日必定结草衔环相报答。”
黄氏咳嗽几声，微微顺了口气继续道：“虽然我看不到他，但也知道.他不是个普通人。”
“洛凉书.”陶青轻轻叫了他一声，男人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就只如刚刚那般沉默不语。
“如果冥冥之中有天意，现在.就是报答的时候了.”黄氏抬起颤巍巍的手掌，一手抓着陶青，另一手.抓着洛凉书：”你若是真心待青青，就答应我，这一生，永不相负，生死存依。”
“奶奶.”陶青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握着奶奶的手登时泣不成声。
洛凉书反手攥住陶青，十指紧紧相扣，郑重地看着老人的眼睛说：“您放心，承此诺，守一生。”
承此诺，守一生——
黄氏脸上绽放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果然呢，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洛凉书不说话，只是攥着陶青的手，越来越紧。
陶青大约明白，奶奶口中的相遇如果是真实发生的——按照时间来看，应该正是洛凉书逃出皇宫独自躲避追杀的那段日子吧。
那时谭家居于京城，冥冥之中巧合透着情理之中的缘分。
虽然眼前的男人与那画面感里呈现出的影像实在很不贴切，但陶青依然相信，在那样惊心动魄的经历里，即便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也用微弱的正能量温暖着彼此，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
黄氏自顾自说着，就好像要把一生最后的话统统说完：“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守着承诺一辈子的。我，就做不到呢。
如果一直等在那棵桂树下.如果他能回来.”
黄氏的脸上落下安详，一口气不来，也不知归了何处安身。她松开了攥着陶青的手，一双眼睛终于闭上。
“奶奶.”陶青捂着嘴，眼泪滴滴落在老人枯瘦的手背上。
“奶奶！奶奶！”谭小豆伏在黄氏的床边：”奶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的腿都好了，以后能学武功，能保家卫国光宗耀祖了！我能帮二姐分担家里，能照顾好小米。我已经长大了，你再看看我好不好啊！”
“小豆.”陶青抱住弟弟的肩膀：“小豆.奶奶已经走了。让她去吧，咱们别叫她离开的不安心.”
老人后半辈子眼盲，可是心却从来没糊涂过。看人看事都很准，临终了，也把自己这辈子最珍惜和最遗憾的一切捋顺的清清楚楚。
帮奶奶盖上了薄薄的被单，陶青打开衣橱才发现老人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寿衣。粉红的桂花连襟袄，又鲜艳又精神。
“洛先生，”谭小豆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扬起脸看着洛凉书：“奶奶说的是真的么？你.以前也到过京城是么？”
陶青回过头来，似乎也在等着洛凉书的答案。
“恩.”洛凉书点了下头：“只不过我都已经忘记了.”
人说眼盲的人会伴随滋生好多直觉，也许是人身上的特殊气息，也许是讲话的方式。有些东西能瞒得过表象，却掩不住本心。
“我也不记得呢。”陶青凄然道——她当然不记得，她又不是真正的谭桃青。只不过阴差阳错的缘分让她在这个女孩的身体里体味了最真实的人间冷暖，亲情友情。
“这件事，奶奶以前也提过呢，每每讲起来都觉得很好奇。”谭小豆哦了一声：“听说后来还有个有点跛脚的官家小公子偷偷上门，给家里塞了些银子，叮嘱千万不要把见过你的事说出去——洛先生，你以前也很淘气的么？像我那样翻墙揭瓦——”
跛脚的官家小公子？
陶青抬起眼，她看到洛凉书突然转身就冲出屋子，背影狼狈的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唉，洛先生他——”谭小豆诧异地看着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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